灼棋

一念孔明终日灯

“月英,你看这灯可好?”
“甚好。可有名字?”见诸葛亮摇头,黄月英笑道:“不如唤作……孔明灯。”
“孔明灯?哈哈,那此灯必将远至万里,睥睨山河!”
二人边说笑边点上火,相依偎着看着孔明灯随风缓缓升起。

作为一只刚诞生的孔明灯,它表示亮瞎了。
不,不是诸葛亮瞎了,是它要被诸葛亮闪瞎了。
下面的两个人,你们能不能收敛一点!
二人像是听到它内心的咆哮,相视一笑,其中深情难以言述。
……算了。孔明灯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我马上就要被风吹走了,你们爱怎么秀怎么秀,我眼不见心为净。

事实证明,不管是人,还是灯,都不要乱立flag。
孔明灯没有想到的是,它非常不科学地驻留在以诸葛亮方圆一平方丈的高空上,而且一直没有降落。
……我真的不是孔明放的风筝吗?
于是它被动地成了诸葛亮的跟班。诸葛亮耕作时,它在上面看着;诸葛亮读书时,它在上面呆着,诸葛亮出门访友,快意云游时,它在上面跟着,当诸葛亮与好友激烈辩驳,净是“汉室”、“逆贼”些难懂的话时,它还得在上面听着,这些它暂且还能忍受,不过当晚上诸葛亮又一次抚琴清唱《梁父吟》,黄月英在旁静静听着时,孔明•单身•风筝•灯表示忍不了了。
纸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好吗!
孔明孔明,吾本同名,相逼何急!

孔明灯水深火热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某一天,一个叫刘备的人带着长胡须和大黑脸来访。
他们密谈了一个下午。孔明灯在上面听着孔明愈发难懂的长篇大论,不得不承认人和灯之间还是有代沟的。不然那个大耳朵为什么刚和他见面就与他交谈甚欢,自己跟着他好几年他甚至没有抬头多看他一眼!
它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他要出山了,去施展他已经谋划了许久的宏图大业。
那一刻孔明灯激情澎湃,火焰出奇地明亮,差点把自己烧着了。
于是刘备上了孔明灯的黑名单。
绝对不是因为嫉妒。

孔明灯随诸葛亮出山了。
诸葛亮很少再抚琴,他整天忙着练兵,要不就是和刘备谈论局势,比从前更加丰神俊逸。
后来荆州被占,他们遭曹操追杀,和逃难的百姓一起奔波,灰头土脸。
再后来他游说东吴。
起初有人以村夫之名贬低嘲笑他,听得孔明灯在上面要气炸了。
你知道诸葛村夫的战斗力有多强吗?!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好在诸葛亮不卑不亢地反驳得对方哑口无言,孔明灯在上面听着,虽然觉得他没有抓住重点,但总体还是很满意的。
顺理成章,孙刘联盟,共击曹操,赤壁火起,周郎扬名。
诸葛亮羽扇轻摇,意气风发,和刘备指点江山的样子让孔明灯很着迷。
这么久了,孔明灯已经适应了寸步不离跟着诸葛亮的日子,也学会了安安心心当一只无线的风筝的同时自己找点乐子。要说它还有什么不满的话,就是诸葛亮和刘备二人的谈话总是让它恨不得亲自飞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能让他们两个心心念念三句必提。
比如,那个叫长安的地方。

这一次刘备和诸葛亮又谈起赤壁之战,说当时大火漫江,整个夜晚被映得通亮,听得孔明灯又一次想去现场一睹奇观。
这让绑在诸葛亮身上的它很怨念,希望哪天再来一场大火,让它看个痛快。
几年后果然燃起了另一场大火,虽然它仍然没有看见。
火烧连营七百里,刘备托孤白帝城。
在听到诸葛亮颤抖的“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那句话时,孔明灯突然就有些愤恨,愤恨自己的乌鸦嘴,也愤恨床上那个垂死之人。它宁愿孔明囿于南阳之地隐居终生,也不要他这样心力交瘁,负重前行。

孔明灯就这样在空中看着他,看着他在季汉元气大伤内忧外患之际兴微继绝;看着他亲入南蛮,七擒七纵收服人心;看着他力排众议出师北伐,一次又一次,功亏一篑;看着他从风华正茂,抱负远大的隐士,妙计频出,风仪无两的军师,德高望重,繁务缠身的丞相,一步一步走到风烛残年。
这么多年,在马谡、刘禅、司马懿先后登上孔明灯的黑名单后,它也终于理解,诸葛亮这一生的鞠躬尽瘁,说他只是为了报恩太过狭隘,他更是为了自己匡扶汉室、复兴正统,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平盛世的抱负。
所以他不会甘于终老山林,一定会在刘备邀请他共图大业的时候选择出山。
因为他是诸葛亮。

五丈原上空,孔明灯被刺骨的寒风刮得东倒西歪,发黄的糊纸簌簌直响,竹篾快要散架,松油也快要燃尽了。自从上次诸葛亮病倒后它与他之间的联系似乎弱了不少,以至于它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留在原地。
它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诸葛亮了。它开始怀念在隆中的日子。
诸葛亮在隆中时还放过其他天灯,每次被徐庶看到都会被劝小心引起山火,这时候他就会安抚说我早就已经算好了,此时放灯无事,但是元直你再拦着我就不一定了。最后徐庶面对自信满满的孔明和在一旁偷乐的黄月英总会无奈妥协。北伐被困之时,他也曾借助天灯传递军情,顺利脱险。
但是它从不承认它们叫孔明灯,它们没有被诸葛亮亲自唤过名字,没有见证过他与妻子的伉俪深情,它们带着祈盼或任务匆匆起飞又很快落下,从未体味过看着其他天灯渐次降落孜然一身飘于穹苍的落寞与孤独。它们不懂诸葛亮的坚持和无奈。
再没有一盏灯,像它一样,陪伴他那么久。

今天,它终于看到诸葛亮了。他坐在小车上,被人推着,再看看军营。他更瘦了,整个人像是陷在车里,比孔明灯上一次见他又老了不少。
他有些吃力地抬头,眯着眼凝视着旌旗上“克复中原”四个大字,泪眼斑驳,然后微微仰头,看到了摇摇欲坠的孔明灯。
孔明灯曾经无数次暗戳戳地想过,如果有一天诸葛亮看到它,认出它,一定会很惊讶地问它:“你怎么还在?”
但是他好像一直知道它的存在一样,目光平静,却不复放它起飞那般清亮澄澈。
“这么多年了,你也老了。”诸葛亮低叹道。
谁老了?你才老了!
“如果我回不去了……你能帮我去看看月英和瞻儿吗?”
要看自己回去看,你怎么可能回不去!
“咳咳,提这种要求,是亮过分了。”
……
“还是没能带你去看长安……咳咳咳……待亮走后,你自去罢。”
诸葛亮咳得全身发抖,勉强僵直身子,缓缓闭上眼睛。
那一刻孔明灯很想告诉他,如果不是和他一起去,长安、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对它来说都没有意义。
但是来不及了,它毫无征兆地自燃起来,支离破碎,火光炽亮,一头栽进渭水。
与此同时,羽扇坠地。

《晋阳秋》记载: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西南流,投于亮营,三投再还,往大还小,俄尔亮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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